“姬氏子孙,当记四禁:禁奢、禁佞、禁贪、禁惰,谨嘱后辈,秉持遵循……”夜风微躁,隔窗吹拂。姬现立在认真摘抄家训。
▲2023年底,姬现立获评第二届“汝阳榜样”
七月,火热的季节。周末,河南省洛阳市汝阳县一个树荫蔽日的小院安然静谧。83岁的姬天玉悠闲地摇着折扇纳凉。孙女姬祥在屋里帮他整理书籍时,从2023年全国“最美家庭”的证书里掉出一封信,信上写着:当有成绩时,要常照镜子;没有成绩时,学习不停止……见女儿看得入神,姬现立走过来说:“你爷爷给我写家书的历史,可以追溯到30年前……”
▲姬现立(后排左二)家庭被推选为全国“最美家庭”
纸短情长,家书背后故事
21岁那年,姬现立考上河南财经学院(河南财经政法大学前身),一家人开心不已。去学校报到的前一天晚上,母亲成水莲一遍遍帮他检查行李,用针加固每一件衣服上的扣子。那个晚上,姬现立很感慨,第一次用平视而非仰望的角度看父母。他们是最典型的中国式父母—严父慈母。母亲温柔善良,对他和姐姐的爱直接明了,体现在生活的每一个细节之中;父亲隐忍威严,让孩子们挺拔直立,以德为本。
小时候家里穷,姬现立掉到饭桌上一粒米,母亲都要用指甲刮起来放到嘴里,这让他对粮食充满感情,也充满渴望。10岁时,收麦季节炎热暴晒。姬现立看小伙伴用新打下来的麦子换西瓜吃,很羡慕。可家里的粮食年年不够吃,哪有多余的去换西瓜?他和姐姐只能望瓜兴叹,馋得咽口水。
打麦场各家轮流用,等姬现立家的麦子打完,已是夜深人静。一轮下弦月挂在天上,远处有蛙鸣传来,父母把麦子放到架子车上,让姐弟俩爬上去坐稳。母亲说:“回家喽!”深夜的路上,“吱呀吱呀”的架子车声让姬现立昏昏欲睡。迷迷糊糊中,他梦到一筐西瓜,好甜啊!忽然,姐姐姬现会用手肘轻轻碰他,指了指路边机井旁边:一个圆滚滚的麻袋在月光下那么醒目,显然是别人掉在路边的麦子。姬现立和姐姐兴奋地跳下架子车,帮父母把麦子抬到车上。
到家卸下麦子,姬现立拉着姐姐站在父亲面前。“还不睡觉,不困吗?”父亲疑惑地问。“爸,明天能不能用捡来的麦子给我们换西瓜吃?”姬现立小声问。“啥?你说啥?”父亲勃然大怒,劈头盖脸地骂了姐弟俩一顿,然后给他们讲起道理:“孩子,咱这辈子都要管好自己的手,管好自己的嘴,不是自己的东西千万不要眼热,清清白白做个干净人。”
第二天,姬天玉打听到丢麦子的人,先把麦子给对方送回去,然后用家里不多的小麦换了一个西瓜。看两个孩子吃得香甜,他摸着姬现立的头说:“还是吃自己的踏实吧?”姬现立一边吃一边不停点头。那一刻,他记住了不是自己的东西,不伸手。
姬天玉是一位民办教师,每月工资不够一家人的生活开销。于是,他尝试搞养殖贴补家用。姬现立上中学时,业余养甲鱼的父亲每天上班都会用自行车带两个大桶,下班后挨村转悠,去坑塘里捞虫子喂甲鱼,回到家满身泥一股味儿。正处于青春期的姬现立倍感丢人,父亲却说:“咱不偷不抢,靠劳动挣钱,丢什么人?”
姬现立高考时,曾落榜两次。在父亲的鼓励下,第三次高考他终于考上大学。父亲长长舒了口气:“儿子,靠自己努力才能挣来好前程啊。”
“记得给家里写信,需要什么尽管说,不要为难自己。”父亲的话把姬现立从回忆中拉了回来。他有点儿激动,这么多年,终于看到父亲温情的一面。
大学生活相对清闲。绿树成荫,小径通幽,啾啾鸟鸣,姬现立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。这种美好的日子让他享受,让他陶醉。终于不用奋斗了!他满足于当下。没想到,父亲的第一封家书很快寄来了。薄薄一张信纸,寥寥几句话:
现立,第一次离开家在外求学,要照顾好自己。积极进取,努力上进,争取早日入党。家里一切都好,不用牵挂……
这是父亲写给姬现立的第一封家书,他很重视,也认真思考起来。入党是新的人生阶段父亲对他的期望。小时候,姬现立和姐姐经常听父母讲故事,父亲讲得最多的是小时候因为日本侵略者的迫害,一家人颠沛流离,吃不饱穿不暖,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解放军救他们于水火之中。“要感恩,感谢共产党,让我们像个人一样,过上好日子!”父亲的话又在耳边响起。
姬现立反复读着这封家书,感受着沉甸甸的希冀。再三思量,他下定决心—加入中国共产党!这是他和父亲共同的目标。
1996年12月,姬天玉收到儿子的信,姬现立入党了。他拿着家书的手有点儿颤抖,现立是党员了!姬天玉当即给儿子回信,这是他写得最长的一封信:
我儿,作为父亲,这一刻我无比高兴。这么多年来,我对你严格要求,就是希望你能成为一个正直的人、一个无私的人、一个有道德底线的人。我们父子俩互相勉励,为社会作出自己的贡献……
鸿雁往来,父亲谆谆教导
自此之后,父子俩的书信交流越来越多,文字也变得温情起来。回首这些年,虽然父亲话语不多,但自己的每一步成长都有父亲的参与,他的谆谆教导让自己具备了勤俭节约、自强自立的好品质。最初,父亲是屹立在身旁的一棵大树,为自己遮风挡雨;现在,父亲又化身园丁,浇灌、剪枝、扶植,给他的人生护航。
大学毕业后,姬现立被分配到汝阳县人民法院工作。亲朋好友都祝贺姬天玉养了个有出息的好儿子,在大家的一声声道贺中,姬现立十分自豪。1999年,姬现立和汝阳县第一高中外语老师郭玲结婚。工作稳定,家庭美满,他的人生可谓幸福。然而,婚后不久,父亲突然召集全家要开家庭会议。
当晚,一家人围坐一起,窗外凉风送爽,屋里灯光温暖,除了姬天玉之外,人人一脸疑惑。成水莲慈爱地看着一双儿女,又看看老伴儿说:“家里有什么事说说不就得了,还召开会议,搞得大家都紧张。”姬天玉环视一周说:“现立在法院工作,是咱们家的光荣。召开家庭会议,是要给咱们家定一项纪律。”
“啥纪律?”成水莲问。
“不收受任何人的任何礼物,不只是现立,还有我们几个!”
姬天玉站起来,严肃地说:“我们家庭成员要保证不收受别人一针一线,为现立工作清正廉洁创造好环境!这是作为家属的底线原则,也是在保护现立。”姬现立和妻子郭玲连连点头。“你爸爸说得对,咱们都遵守纪律!”母亲说。
儿子在法院工作,亲朋好友难免会因为官司来家里“走后门儿”,姬天玉夫妇一起堵住家里这个“后门儿”。一次,老家的亲戚因为家庭琐事打官司,感觉有亲戚在法院工作,怎么也能占点儿“优势”,便提着一大篮子笨鸡蛋到姬现立家。姬天玉夫妻热情地接待亲戚,并根据自己对法律的理解提出了一些建议。亲戚走时,成水莲执意让他把鸡蛋带回去。亲戚连忙推了回去,两人争得面红耳赤。见这篮子鸡蛋无法推辞,姬天玉赶紧拿出两罐蜂蜜塞给亲戚,亲戚叹口气走了。
姬现立下班回到家问:“哪儿来的笨鸡蛋?”母亲说:“老家亲戚带来的,想求你办事呢!不过,我和你爸没有违反家庭纪律。我数了数,人家拿来了100颗鸡蛋,笨鸡蛋算一元一颗,值100元;你爸的蜂蜜是25元一斤,咱给他4斤,也是100元,没亏欠人家。”父亲说:“咱不占人便宜,用权力换利益的事儿,再小也不能干!”郭玲听了婆婆算的账捂嘴直笑,姬现立则对父母竖起大拇指点赞。
因为父母站在前面,为姬现立挡去很多人情麻烦,而姬天玉和成水莲却被亲戚朋友吐槽“不近人情”,原本的好人缘也受了影响。正是有了父母的庇护和监督,他才能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中。
代代相传,好家风在延续
退休后,姬天玉把重心放到家里。他对孙女视如珍宝,却从不溺爱。给孩子讲述中国历史、二十四孝的故事、名人轶事,寓教于乐中,把好家风和好家训传递给后代。
“严禁奢靡,勤俭立身;一粥一饭,恒念苦辛。”这是姬天玉送给孙女姬祥的寄语,也是写给第二代的家书。在生活富足的年代,小孩子难免会挑食,喜欢买零食吃。姬天玉看了既心疼剩下的饭菜,又担心孙女的健康。姬祥要去高中报到时,他又“隆重”地召开了一次家庭会议,并把这封言简意赅的家书交给姬祥。
一家三代人围坐在一起,姬天玉语重心长地对姬祥说:“丫丫,你长大了,吃饭要营养均衡,不能浪费粮食,尽量戒掉垃圾食品!”“我反对!”姬祥举手,“同学们都吃零食,为啥我不能吃?而且,不爱吃的饭菜为啥一定要吃?”
半个多世纪的代沟,姬祥和爷爷的观念存在很大差异。她不理解爷爷奶奶近乎苛刻的节俭。“爷爷奶奶是对我们爱得不够深,才会一直标榜勤俭节约吧?”姬祥悄悄问爸爸。
姬现立给她讲了一个故事。16岁时,姬现立在高中住宿。一天午休,父亲到学校看他,还给他带了“零食”:三个煮熟的鹅蛋、一瓶带有肉渣的炒干萝卜丝、几个刚刚有甜味的桃子和烙馍。周末回家,他才从母亲那里得知,那天父亲把所有食物留给了他,饿着肚子走回家。母亲埋怨父亲为什么不留个烙馍在路上吃。“我饿一顿不要紧,现立正长身体,让他多吃点儿,有力气学习。”听着母亲的话,姬现立眼泪夺眶而出,体会到父亲深沉的爱。
郭玲语重心长地对女儿说:“勤俭节约已经成为一种基因刻在爷爷奶奶的骨子里了,这是一种美德,浪费并不是爱,而是溺爱。”爸爸妈妈的话让姬祥尝试去站在老人的角度思考,开始珍惜粮食。
好的家风让姬祥身心健康成长,她品学兼优,成绩名列前茅,被评为省优秀三好学生,2020年一举考上南京大学。去大学报到前夕,爷爷再次召开家庭会议。他的眼神不再像当年看儿子的时候那么凌厉。“丫丫,到了大学要和同学搞好关系,尊敬师长,认真学习。”还是当年的叮嘱,姬现立和姬祥都笑了。“我一定好好学习,天天向上,请爷爷放心,请爷爷监督!”姬祥俏皮的话顿时让会议气氛活跃起来,大家“哈哈”大笑。
除了日常写家书以外,在辞旧迎新的春节,姬天玉夫妇也会给儿子写一封家书。
吾儿现立:
今天是大年初一,一家人欢聚一堂,其乐融融,此情此景,是我和你母亲最乐意看到的。我们姬家历来崇尚节俭,诚信清白,我希望这个传统能通过你代代相传。常言说:“吃人家的嘴软,拿人家的手短。”你在人民法院工作,可能面临很多诱惑,希望你能秉承家风,清白做人,清廉做事,为国家、为社会出力尽职。父母期望你取得更大的成绩。
父亲:姬天玉 母亲:成水莲
二〇一七年大年初一
2018年春节前夕,已近耄耋之年的姬天玉老人仍然伏在案头认真地给儿子写家书:“现立,新春佳节来临之际,为父嘱咐你,人活一辈子,要好好深思……”当年,洛阳市大力提倡家风建设。姬天玉夫妇连续30年给儿孙写家书的事迹被媒体报道,成了当地家风建设的典型。
2019年春节,姬天玉夫妇的家书是这样写的:
吾儿现立:
当有成绩时,要常照镜子;没有成绩时,学习不停止;私心膨胀时,欲望要节制;你有权力时,多做点儿好事;没有权力时,就做点儿实事。牢记党的教导,做党的忠诚卫士!
父亲:姬天玉 母亲:成水莲
二〇一九年大年初一
姬现立收到后,第一时间在家庭会议上朗诵出来。接替父亲主持家庭会议的他说:“爷爷的家书是对我们一年来工作生活的总结,也是新的一年对我们提出的新要求。”
姬天玉夫妇营造的好家风一直鞭策鼓励着一家人。姬现立夫妻在工作上取得了傲人成绩。姬现立先后荣获汝阳县十大杰出青年、十佳文明标兵、十佳政法干警等荣誉称号,荣记个人二等功一次、三等功两次。郭玲八次被评为国家、省、市优秀辅导教师,被县委、县政府授予汝阳县优秀教师、文明教师、师德标兵称号。
2024年春节,年事已高、书写不便的姬天玉写了一封短短的家书:
2024龙年全家人要:珍惜荣誉,继续努力!谦虚谨慎,再创佳绩。
父字
二〇二四年春节
姬现立心中有些酸楚,他知道随着父亲渐渐老去,以后的家书可能会越来越短。他倍加珍惜,并根据父亲的家书重新制定了家规家训。家规:勤俭、诚信、清白、上进。家训:姬氏子孙,当记四禁,一曰禁奢,勤俭立身;二曰禁佞,为人诚信;三曰禁贪,廉洁本分;四曰禁惰,务求上进;尽我所能,服务于民。谨嘱后辈,秉持遵循。
这种朴素的家风浸润着一家人,也感染着亲朋好友、左邻右舍,在附近形成了人人向善的小圆周,向四面八方释放着向善向好的正能量。
(感谢河南省妇联家儿部对本次采访的大力支持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