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里的味道
发布时间:2018-07-04 00:00 来源:《婚姻与家庭》杂志 作者/ 张国立(专栏作家)
每家必定有独门的家常菜。多年前去北京,到处找地道的炸酱面,90%的朋友回答:“我姥姥做的最好吃。”“我妈的天下第一。”“我爸做的,吃一次永远不忘。”
我对他们说,你们如果不请我去你家吃,讲的全是废话。
到上海遇到同样问题―到底哪家的红烧肉好吃?得到的回答与北京雷同。
回想我张家的拿手家常菜是什么?脑中马上浮现我妈的炸排骨,不仅外面吃不到,我妈走得早,如今我也吃不到了。
老妈做的家常菜掺杂许多料理之外的元素。张家有两种人,第一种是好吃的先吃,如我;第二种是好吃的留最后吃,如我姐。排骨上桌,我连掰带啃,一分钟内吃完,然后我夹起老姐的排骨啃一口,她大哭叫老妈。老妈一巴掌扇我后脑勺,我无辜地说:“看姐不吃,以为她不喜欢吃,我帮她吃而已。”
所以,张妈妈留给她儿子的,何止一道炸排骨,她儿子从此了解世界上有种人把好吃的留到最后,并且总觉得排骨应该和巴掌一起上,吃来才有味道。
最近打算写本书,叫《老妈的味道》,写吃的与感觉的,也就是没有家庭的氛围当背景,再好的饭菜也得打个折扣。
不偏心,老爸做饭的味道亦不差。拿肉粽的老爸来说,光进厨房前就可以写几万字,在此浓缩一下。肉爸于前几天交代肉妈该买的材料,每天下班回家对肉妈买的菜,极尽挑剔之能事。到了周日,儿子、女儿回家前,肉爸穿上肉妈洗过、浆过、烫过的围裙。说起那件围裙又得8千字,照样浓缩呗。他宝贝女儿买的,绣了只小黑猫,要是送我,我嫌太娘,肉爸却觉得好。
围裙一边的带子绑了计时器,左口袋放胡椒罐,右口袋放他独门的花椒油。菜切好,肉剁好,终于点着瓦斯下锅了─不好,一分钟工夫,怎么厨房内冒出浓烟?要拿灭火器吗?
“别理他。”肉妈完全似《空城计》里的诸葛亮,不动如山。
女儿看不过去,捂着口鼻冲进厨房大喊:“爸,你在做什么?”于是我们听到肉爸的声音,他尚健在:“这肉谁买的?炒不开。”
“别理他。”肉妈仍然那句话,看来她早已经习惯丈夫做个饭乌烟瘴气。当然,如果将肉爸做菜过程暂且省略,看成果,不错,四菜一汤还有好大盆炒米粉。所有人举起筷子,肉爸喊:“等等,撮点儿盐进汤锅。家里东西不知摆齐,东藏一瓶,西塞一罐,谁找得到。”
“别理他,”这回是女儿说的,“明明忘记加盐,怪别人。”
我伸出筷子夹起客家小炒里的鱿鱼丝和豆干,还没进口,肉爸已经站在身旁,一手菜刀,一脸微笑:“味道怎么样?”我还没进嘴呢。
“别理他,”他儿子说的,“诚实是最好的回答。”嗯,看来这对父子曾经有点儿忘不掉的过节。
鱿鱼脆,豆干滑嫩,我正要夸奖,肉妈说:“别理他,进厨房像打仗,你随意吃,要是吃不下,吐在碗里。” 那餐饭吃得美满,肉爸整张脸不知是为成功的料理接受太多夸赞而红,还是被炉火熏的。他女儿指指米粉:“我爸的绝活儿,一定要吃,这是我们家的味道。”
对,书名应该就叫《这是我们家的味道》。在我看来,父母给予孩子最大的遗产莫过于“我们家的味道”,终子女一生一世,它是至高无上的美食标准。
吃完饭告辞,肉爸紧紧握住我的手:“下回我做狮子头,外面吃不到,记得来。”看看,肉爸多热情。
“别理他,”肉妈说,“他下一次厨房,我得收拾3天,下回你非来,请自备便当。”